在端午节,平日里各种死气沉沉的微信群,再次活跃起来,所以总有几个可以约出来吃饭的。虽然平时各忙各的,疏于联系,但聚在一起,老友间就会有种魔力,抚平时间带来的波折,让你觉得眼前的人,从本质上来讲还是上次见面的样子。
暂且叫他路人乙吧,才来上海不到一年,这是他在外地过的第一个端午节。
路人乙坐在我身侧,我们俩并排挤在烧烤店的长凳上,对面是两位大学同学。比起毕业时的精干小伙,他的身形已经有些发福,不过在老同学里还算保持的不错,至少坐着的时候,肚子还没有撑开白衬衫。不过要是和高中时的他相比,确实胖了不少,那个时候他低头还没有双下巴。
在追忆过去美好记忆的嘈杂声中,响了一声微信消息,是路人乙的。他看后笑了笑,我轻声问他怎么了,他笑着在手机屏幕上敲出了一个字,然后答道:“我爹用打通《使命召唤5》祝我端午节快乐。”发出刚打好的“嗯”之后,他又往上拖了拖手机屏幕,想看看之前的聊天记录。
我和路人乙从小就认识,和他是初中好友以及高中好友,在大学时分开了,现在又在一个城市工作,支撑我们这么多年友情的,就是电子游戏,一开始他喜欢来我家打小霸王,后来喜欢玩《红色警戒》。而这段友情的起点,还是我们两家的父亲,他们是战友,都在北京当过兵。
正是如此,我从小就知道,他和父亲的关系有多差。
小时候,路人乙性格柔弱,长相也白白嫩嫩,这让他作为一个男孩子,在父亲的朋友中,获得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评价,不过这个词随着时代进步,有了另一个更加简单的称呼:“娘炮”。这对军人出身的父亲来说,无疑是个侮辱。
他学习不好,也总是和我逃课。但我总有几科成绩不错,所以属于偏科生,一般坐在前排的特殊座位;而他全线拉胯,每次排座位都坐在了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用眼神交流,然后找准时机溜出教室。
常去的网吧开在铁道线旁边,老板据说也是当兵的。所以在男孩子心里,我爹是当兵的、你爹是当兵、他爹也是当兵的,这就说明,每个男人生下来就要去当兵,不然不是男人,但路人乙不行。
我当时是班里的文体委员,在点名的时候,路人乙的声音比女孩子还小,跑得比女孩还慢,扳手腕还扳不过几个发育好的女生,这就让他成了班里最弱的存在,还时常被女孩欺负,这样的人每次讨论当兵都轮不上他。
天生像女孩,学习不好,被女孩欺负,单是一条就足够令他父亲头疼,何况还是三花聚顶。但以上,还不是他父亲最讨厌他的地方,按他父亲在我家喝高时痛骂的那样,他最恨他不上进。路人乙的父亲从部队回来后,就在单位里上班,他留着平头,性格爆裂,喝高了也能挺直腰背,手上青筋暴起扣着膝盖,说道痛心处不忘用筷子砸砸酒杯。
是,高中时的路人乙不仅不上进,还天真,并且带着点执拗。
路人乙和我一起逃学上网,从初中逃到了高中,逃到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地震那年,我俩在去网吧的路上,恰巧躲过一劫。我们享受着电子游戏的迷幻冲击,在肮脏的网吧里虚度光阴,在二手烟里呼吸,在围观者的欢呼声中,享受着“牛逼”的最高赞美,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们周围的圈子正在悄然改变。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有些人开窍了,知道学习了。
伴随着年龄增长,童年的朋友也渐生嫌隙。当时有朋友苦口婆心的劝解路人乙,让他好好学习,但他只是嘴上答应,放学便回到网吧的安乐窝。但当他想要找人玩时,“狐朋狗友”们却会用学习婉拒,曾经和他一起坐在垃圾桶旁边的朋友,越离越远。
直到学校为了保证升学率,进行了一次分班考试,路人乙直接被调到了下面的班级。后来我们在所谓的普通班,实际上是没戏班的门口,看到了提着书包不愿进去的路人乙。在此后的若干个天里,他就站在外面,不愿进去,因为他的朋友们都在前面的升学班里。
就这样站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回到了朋友们的圈子里。走进教室时,脸上漾起了一秒胜利者的微笑,显然,他打败了什么。他不爱说话,身形依然飘忽,留着长发,驼背,显得格外阴沉。
随后,一个皮肤黝黑,弯腰驼背,乱发夹在耳廓后面的男人探进了头,脸上的皱纹挤得像层峦叠嶂,眼窝像两汪漆黑的潭水,两只眼睛目送着路人乙坐到了座位上,放下书包。男人穿着有些酱油色的灰衬衫和班主任打了声招呼,才离开了教室。
班主任挺着腰板,看完了全程,打招呼的时候也只是点了点头。那个男人是路人乙的父亲,离婚之后听说他去城里跑过车,也有听说是去了广东工作的,但现在却完全丢了军人的样子,像打了败仗又无奈前行的士兵。走路的时候双腿也无法打直,两只脚更像是在抬起挪动,好似水泥地上真的有一层水泥,而他的几位战友早已大腹便便,身材严重跑偏。
路人乙这次回来并没有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终于在班会上,班主任痛骂他:“你向你父亲保证过,以后好好学习,你要对得起他,你也向校长保证过了,做男人不能食言!”这句话用女班主任尖锐的嗓音说出,格外刺耳,路人乙无奈的表情上多了些愤怒,他收回了抱在脑后的双手,放在了胸前搭着。
所有的老师把路人乙当做空气,而我们因为学业的缘故也和他渐行渐远。当时我要考艺术生,而且文化课成绩不错,故而压力没有那么大,所以每天能和他多玩一会儿,但已经没有办法逃课了,他后来说:“我觉得他们都是叛徒。”
“伊利丹:嗯?”
在后来,我和他接触的越来越少,搭理路人乙的人从体育老师,一直到了学校保安,最后他干脆不来学校,因为在学校里他已经彻底透明了。后来网吧关门了,我们又在校门口见过几次路人乙,骑着摩托车,靠在校门的大树旁,接学妹上下学。网吧开门后,那个学妹又开始一个人上下学,脸上多了一点忧愁,也不再化妆。
再次见路人乙,已经是在2009年了,地点一样是在网吧里,身旁还坐着他的父亲。
当时正值高三,学习最好的人想考个好大学,学习一般的心里已经有数,学不动的,整个高三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我属于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能考上的,所以提前离开补习学校,回到了高中和初中的母校,名为放松心态,实际上我就是想在高考的末日来临前,疯狂一把。
当时班里只有几个人上课,其他学生全部去了网吧狂欢,这一下挤破了小小的网吧。这家网吧说来也是有趣,熬倒了不知道多少对手,数次易主但还是那块招牌。平时只有几个熟客光顾的网吧,现在,却成为了那些从各地归来的学生们,和留在本地学生的社交场所,没别的,就是玩游戏。
最忙的时候,路人乙还会当网管帮帮忙,平日清闲了就和父亲坐在一起打游戏,玩得是《使命召唤》。路人乙的父亲并不知道什么《使命召唤》,他在描述游戏的时候,通常用的词是“那个打日本人的游戏”,可能是因为当过兵的缘故吧,路人乙的父亲对日本人有种本能的厌恶。
路人乙的父亲很讨厌游戏,但现在,却和儿子坐在一起打《使命召唤》。我曾经问过路人乙,你爹这是咋了,路人乙说自己好几天没回家,后来女朋友找到了家里,父亲又跑到网吧找到了他。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父亲说这是不是个打日本人的游戏,路人乙说是,然后父亲就坐在了他的身旁,后来两个人没事儿就在网吧里打游戏,偶尔当网管帮忙。
路人乙的父亲只打《使命召唤》,别的一概不玩,也不感兴趣,甚至我们聚在一起欢呼乱嚎的时候,他的父亲也不愿过来参与,只有当打不过去的时候才会问问路人乙,但随着他越来越熟练,也就不再问路人乙了,反倒和他交流起游戏心得,但路人乙说自己总是觉得不耐烦。
与其说是玩家,不如说他父亲是个只玩《使命召唤》的男人。
后来我们各奔东西,上大学之前我回去看了看路人乙,因为和他上网次数最多的人就是我,总归还是尽个情分。他已经成了正式的网管,也剪去了长发,道别时他父亲正缩在专属包厢里睡觉。和他道别之后,我便开始了大学生活。
大四毕业后,那家网吧倒闭,从当公安的同学口中得知,那家网吧的网管在夜市打死了人,幸好不是路人乙。但网吧这次彻底倒闭了,熟悉的招牌再也没有亮过。
后来我到了上海,路人乙则在老家找过几份工作,看过仓库,当过保安,但工资始终不高。一年前,他在上网群里说自己要来上海,我说欢迎。后来,他真的来了上海,但因为学历的问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端午节到了,就说着约出来聚聚,路人乙也答应了。
本以为他会变胖,但没有,只是多了层双下巴。他穿着白衬衫来到了烧烤店门口,显得有些局促和不知所措,但在我们的招呼下还是坐了下来,然后拉了拉衣角,调整了一下袖口。他熟练地接过酒杯,给我们每个人倒酒,样子像在应酬。我们告诉他不要太紧张,都是同学,这反倒让他不知所措了,他选择沉默,看着我们聊天。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是不是还在打游戏,我说是。他问还打红警吗?我说偶尔还打。他说还记得以前来我家打红警的时候,喜欢吃我家里人做的鸡蛋红烧肉,一次能吃好多。我说想吃今年回家一起。后来手机响了,是他父亲的微信消息。
“我又打通了那个打枪的游戏。”
“那个打日本人的?”
“嗯,好像叫《使命召唤5》。端午节快乐,吃粽子了没有。”
“要不要给你换一个新的玩?现在电脑配置好了。”
“不用了,麻烦,我再打一遍老兵难度就行。”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使命召唤”系列,从来都没有《使命召唤5》,那部作品的原名是《使命召唤:世界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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