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喜欢装傻，这是一个绵延古今的怪现象。和刘海柱那帮狐朋狗友不同，聪明人不享受捉弄傻子——那很低级，而是真正沉迷于天真痴傻的状态，蜕变成心智不成熟的顽童，那会给他们带来奇特的颅内快感。

现在这种现象比较普遍了。凡在网上说话的人，因为都觉得自己聪明，所以大多带一些装疯卖傻。你正经说话，人家反倒觉得你是傻子。不管反串也好，巨魔也罢，总归是要说一些非常怪异、不知所谓的蠢话。

这背后没什么复杂的原因，性质也不见得坏到哪里去，纯粹是一种幽默感的体现，而幽默感又是知性的一种体现。只不过，幽默和知性，多少也有高下之分而已。

你去看中世纪的绘本，上面总有很多不可理喻的怪物，比如放屁的蠢驴、杀人的兔子和狗，以及巨大的男性生殖器——通常都攥在修女的手里。历史学家对此并无定论，最可信的解释是生活无聊，想做一些奇怪出格的事情来发泄郁闷。

有点像金圣叹说的“儿口咀新书”，天天念经，总要想办法保持一个新鲜活跃的心态，不然人生就很没意义。

有火腿味道

之前试玩《天外世界2》，我说黑曜石很像孔乙己，穷得叮当作响，还想着教小孩玩，实际上是一种表扬。穷只是物质的境地，孔乙己的心境是丰富的。要真脱下长衫，给赵家当一辈子师爷狗腿子，那才真叫没了意思。

其实更没意思的，是我还需要特地解释这件事。相当于承认，这个世界大体上是没意思的，在按照一种没意思的规则很没意思地运行着。

所幸，《天外世界2》仍然很有意思。它维持了那种古怪的姿态，总是在一些特别的地方下功夫。

比如本作的缺陷系统。

如果经常蹲起，就会膝盖弹响，站起来会惊动附近的敌人；如果经常偷东西，你会染上偷窃癖，在别人面前随机拿东西，然后被当场抓包；同理，打一发就换弹，会得换弹癌，如果把子弹打光，那武器伤害会降低。

你可以接受这些缺陷，因为缺陷也会带来相应的好处，比如潜行加速、赃物涨价、弹夹变大。当然，这是游戏，你也可以选择拒不承认自己的特质——除非，你接受人无完人这个事实。

交互感这东西，不是动作游戏的特权，RPG也是可以搞一搞的。而最有沉浸感的扮演，就是对玩家的行为举止事事回响，制造一种不断变化的剧情体验。在《天外世界2》里，黑曜石把这种交互感做到了极致，而缺陷系统只是其中的手段之一。

现在看来，在欧美RPG里，属性鉴定已经成了一个稀松平常的设计。

但《天外世界2》会彻底颠覆你的看法：它把属性鉴定贯彻到了游戏的方方面面，不仅是对话——当然，对话的分支数量也很恐怖——整个游戏的地图探索、关卡解密，每个地方都会遇到属性检测，而且都是多种解法。

一道打不开的门，你可以用手掰、用工程撬、用炸药炸、找通风口绕，用黑客技能黑，或者……别忘了，门也能正常用钥匙打开——反正玩游戏多了，我是经常忘。

而在对话里，这种属性鉴定更是多到了一种奇观的程度。一般这种游戏，一排对话选项里，可能有一到两个选项，因为属性不达标，没完成条件，所以选不了。但在《天外世界2》里，对话经常性锁住一半，6个选项锁3个，甚至有时候，锁住的比正常选项还多。

如果你了解过RPG的任务和对话设计，就会知道，这种分支检测的准备量是非常庞大的，它需要确认从人物背景到天赋专长的所有构筑，以及玩家在整个游戏过程里的所有可能行为，要为这些选择设计一个个的对应分支，有些任务甚至会因为你的构筑被软锁——

毕竟，这是黑曜石的游戏，我很难不去选愚蠢特质。

而一旦选择愚蠢，就必须永久禁用5项技能。如果恰好把那几个关键技能禁了，有些任务就会进行不下去。比如游戏里，有条类似盗贼行会的任务线，我就做不了。因为我蠢得非常纯粹，既没有口才，也不懂工程学，更不会敲代码黑系统。

于是，我干脆就没做这条线，到通关都有几个地方一直没去，游戏也不会强制你去做这些任务。事实上，《天外世界2》大概是我剧情走得最少的RPG，几乎全程都在狂轰滥炸，结尾的阵营任务和同伴任务一个没做。

你没看错，明显是冲着对标那个游戏去的

光这样都玩了近40个小时，可见黑曜石真是傍对了大款。也说明，这作在剧情叙事和战斗探索的玩法配比上，做出了比较明显的调整。

我记得谁说过，所谓支线任务，就应该是允许玩家错过的任务。这也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要不然，我捏个低智力野蛮人，还得主动去找智力头环，那也太出戏了。俺可不戴这玩意，戴了就变成那群叽叽歪歪的娘炮了，呸！

现在的游戏，总是照顾得很周全，总想办法给体验找平衡，生怕玩家错过内容。用心是好的，但这种设想，最后一定会导致体验上的同质化。如果说，这是游戏设计天生自带的一项缺陷——那对不起，我只能排斥，拥抱另一项名叫黑曜石的缺陷了。

我在《天外世界2》里，是一个智力有问题，但看事物的角度异于常人，且最后总能逢凶化吉的炸弹狂魔。整个身体的左半边，因为玩炸弹被炸得稀烂，手脚装了假肢，左脸被疤痕毁容。

这大概是我在CRPG里最成功的一次角色扮演，体验堪比跑团编故事。

在《天外世界2》里，伊甸星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世界大战，到处都是战壕和雷区。而我呢——首先，是个弱智；其次，炸弹魔；最后，有很强的观察力。这些加起来，让我化身成了一台不怕死的人形扫雷机。

游戏刚开始，我在不同的战争前线，先后扫雷将近一个小时，拆了超过200颗地雷。实在是太多了，最后直到通关都没用完。期间所有能动的敌人，不管长没长腿，都被我用地雷活活炸死，连最终Boss都是踩着我的地雷走的。

这导致我基本没碰本作的独特武器系统。有需要的，可以参考其他家的评测，有很多好玩程度堪比哆啦A梦小道具，比如真·缩小枪，可以让你踩死小型敌人。

回到我这边。你可能会好奇，地雷这东西到底该怎么主动杀人——答案是冲上去，把地雷塞进别人嘴里就好——别忘了，我是个爆破拉满的无敌弱智幸运星，地雷只炸别人，伤不了我，这就是独属于我的战斗方法。

后来因为蹲多了，膝盖弹响，我的地雷有了新用法。

先潜行，在拐角放上一颗，然后人站起来，让膝盖弹响。周围的敌人听到弹响，就会好奇地过来看。过来看，就会踩到地雷，踩到地雷，就会死。Boss一颗炸不死，那就多放几颗——这简直太天才，哦不对，简直是太弱智了！

后来，我拿到了科技教团开发的N射线隐身模块。

如果我被打，会有几率短暂传送到另一个位面——但我的地雷不会。这显著减少了冲锋过程被打断的概率，使我的快乐塔利班战术得到进一步补全。哪怕到了游戏后期，除一些特殊机制的敌人外，没人能踩超过3颗地雷，运气好，多段暴击吃满，一发就是死无全尸。

而我要做的，就是活着走到对面脸上，然后礼貌地放下一颗地雷。

不过这么玩，很容易把中立NPC也炸死。这游戏，除非进剧情动画，否则所有人都会死。虽然死了，也不至于卡死剧情，你还是可以愉快地玩下去，但总感觉少玩了点什么。有个任务本来挺悲壮的，让我处刑一位故人。这种情况，台词都说让我打准点，别让人家遭罪。我心想，不如直接炸死，还隆重一点。

结果，附近该死不死的，都给炸死了……

要我说，黑曜石绝对是故意的——要不然，就不会把关键NPC放在这么近的地方，肯定在等着看玩家笑话。

你问，一路狂轰滥炸，是不是少了剧情？那肯定是少玩了。这游戏后期，阵营选择的复杂程度，堪比《辐射：新维加斯》，每个阵营都要拉拢我，但我一个都没帮。本来剧情上，最后关卡的要塞是固若金汤的，不纠集整个势力的军队，基本没法攻陷。

如果换成打鸟枪的普通玩法，那可能真有些难度，但我是无敌蠢材幸运星，外加超时空传送恐怖伊凡，单枪匹马就炸死了所有人。

你可以看到，我只有80颗地雷了，游戏进入了中后期

而且最爽的，还不是在游戏里胡来，而是在胡来后，去观察那些卫道士脸上的表情。看见自己的伟大计划，被我这种匹夫之勇的弱智粉碎，那真是火冒三丈。换成是我，应该也接受不了这种打击。

但我是个弱智，你说皮夫之泳，那是什么？我只能说，这游戏非常适合大字不看，只追求节目效果的主播，尤其是选了打杂背景和愚蠢特质后。

放在以前，我可能是真弱智，才会说出这种话，但《天外世界2》不一样。

作为黑曜石的游戏，它真的非常好玩，特别是在战斗和关卡设计上。看得出来，《宣誓》并没有白做。黑曜石把那套沉浸式模拟的箱庭探索，加上还算可以的战斗手感，完整带到了《天外世界2》里，终于补齐了黑曜石3D冒险游戏的最后一根短板。

并且这些强化的地方，都跟角色的属性鉴定做了很好的结合，比如前面提到的，连门都有6种开法，一个箱庭的过法自然更是五花八门。部分箱型的多路线，外加回环设计，不禁让我怀疑，黑曜石组里可能是真来了高人。

这游戏在某个箱庭里，做了一个两层楼高的简易哥德堡机械，让你用肉身当开关，把小球送到指定地点。如果你选择不运——你当然可以选择不运，楼下的20口人质，就会被《电锯惊魂》里的机关压成肉泥。

只不过，这些人质生前没做什么亏心事。他们会死，只是因为你觉得《天外世界2》这个游戏很蠢，因此想竭尽全力，快速终结自己的痛苦——或者，你只是单纯好奇会怎么样。

哪怕退一步，就算你像我一样，是个不会开锁、不会黑客、不会工程学的弱智，但只要足够幸运，有足够的创意和观察力，也总能用一些刁钻的角度，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另辟蹊径的方法。

具体你用什么样的方式，用哪一条属性、哪一项专长，去开辟什么样的道路，取决于你的本心。想到什么就用什么，就像要不要接受自己的缺陷一样，都是完全自由的选择。前提是你下得去手选，游戏里有反社会人格的专长和队友剧情，一些选项是真的猎奇。

这种自由度，在CRPG普遍3D化，流行主视角后，似乎从此类游戏里消失殆尽了。

创意、幽默感、选择权，这些好玩的东西，好像跟画质、玩法、演出，这些提供品质感的东西有仇，总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就像一道负相关的函数公式一样，是无可辩驳的数学定理。

对玩过老IP的玩家来说，这是一道解不开的知识诅咒。

某个系列为了现代化，选择脱下自己的长衫，变成一个品质尚可，也还算好玩，却泯然众人的游戏——这种事在近些年一再发生，看得多了，连叹气都嫌多余。毕竟，你看惯了潮涨潮落，也不会因为海水的涨逆而鞭笞海水。这很徒劳。

感谢《天外世界2》，也感谢黑曜石。虽然你们现在有钱了，但也不忘来店里看看，还愿意逗逗我这种行为乖张的小孩——告诉我，原来茴香豆的茴字，竟然也能有那么多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