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

二十年前，它是最符合人们对于“电子游戏未来”构想的数字形态——巨大的虚拟世界能够同时满足用户对“游戏”与“社交”的基础需求，依托于网络的内容更新，又能持续为这个虚构的世界注入活力与生机。二十年后，当人们兴奋地讨论“元宇宙”时，不知有多少构想直接取自早已成熟的MMORPG构架。

但那些带有纯正日本基因的MMORPG，却一直是个别扭的存在。自2000年《梦幻之星ONLINE》在日本地区的成功开启了“大MMO时代”开始，到2013年《最终幻想XIV》靠着“新生版”逆转口碑的十余年中，那些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传统大厂，一直在尝试使用着惯有思维制作在线游戏，而其最终成果也正如我们今天所见——即使能在特定地区收获稳定的用户群体，但浓度偏高的主机血统，依旧使它们当中的绝大部分止步于日本市场。

这之中，2012年开始运营的《勇者斗恶龙X 觉醒的五种族 ONLINE》，更是典型中的典型。作为《最终幻想XIV》进入中国市场的“附带品”，它的国服版本同样从2017年开始运营，但却在短短两年之后便停止了运营。

归其原因，依旧在于游戏习惯与文化上的差异。在制作理念上，“勇者斗恶龙X”从一开始便被定位为了“面向日本玩家开发的MMORPG”——作为日本国民级角色扮演游戏在“多人在线化”上的首次尝试，“勇者斗恶龙X”依旧采用了传统的游戏设计思路，不仅在设定上尽力还原着“勇者斗恶龙”系列的一贯特色，具体玩法上也与当时流行的不少MMORPG相去甚远。事实证明，这样的方向的确在日本地区获得了不错的成效——直到2024年3月，“勇者斗恶龙X”的主线已经进入了“7.0”版本，并一直在玩家当中维持着相对稳定的口碑。

或许，这也是《勇者斗恶龙X 觉醒的五种族 离线版》在首发版本中缺少其他语言支持的原因——对世界其他地区的玩家而言，这部带有正统编号的“勇者斗恶龙”作品，实在是有些过于陌生了。同时，伴随着“MMORPG”这一类型而来的巨大文本总量，最终也让所有本地化工期被明显地拉长。

而作为一名拥有丰富JRPG履历的玩家，你同样清楚“文本量”不过是“离线版”需要面对的众多难题之一。其实，这也是它最容易被普通玩家所误解的地方——虽然同样继承了原版游戏“觉醒的五种族”的副标题，但“离线版”却并没有沿用“在线版”的游戏设计。比起那个“专为日本人打造的MMORPG”，它倒是更容易让人想起早些年里，3DS上的那些“勇者斗恶龙”游戏——对想要通过单人游戏体验“正统续作”的玩家来说，这既是它的优点，也是它的缺点。

举个例子，说起“勇者斗恶龙X”，最先浮现的自然是它个性鲜明的战斗系统。

出于针对“系列传统”和“多人网游”间矛盾关系的考量，开发团队一改系列具有深厚基础的回合指令式战斗，为十多年前的“在线版”重新设计了基于“装备搭配”与“自由走位”的“推搡”式战斗机制。

表面上，玩家角色们会以更快节奏的指令式战斗与敌人进行对局，但自由的站位与场内移动，却提供了更加灵活的“仇恨管理”模式——前排角色通过“装备重量”的提升对敌人进行“推搡”，将后排或输出角色移出敌人的仇恨范围外，借此创造更加高效和安全的输出环境。

作为整个“勇者斗恶龙X”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机制之一，这个“推搡”动作同样也出现在了本次“离线版”所沿用下来的开场动画中——可以见得，这一设计对当时已经面临审美疲劳的日本MMORPG市场，具有多么重要的开创性意义。

玩家可以靠着装备带来的“重量”数值推动敌人

可惜的是，“离线版”并没有沿用这一标志性设计，取而代之的是“勇者斗恶龙”系列玩家更加熟悉的传统指令式战斗——角色通过每个回合所选择的指令进行战斗，游戏中既没有了玩家与敌人之间的“推搡”，也没有了更加重视多人体验的站位设定，仇恨与输出的关联设计，也都回到了纯粹的技能施放与职业养成层面。

值得一提的是，“离线版”倒是对此前“VIII、IX、X”中重复使用的“气势”系统进行了调整，使其在发动条件与使用特效上，都更加接近“XI”中的“化境”状态，这使得本作的战斗体验，更加符合当代RPG对“策略布局”的理解。

这很好解释。毕竟，当真实玩家的数量被控制在了一位后，那些依靠站位完成的复杂战术，自然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对“时间紧任务重”的“离线版”来说，套用现有的玩法模板远比重新设计来得要划算多了。

类似的情况，同样出现在了许多“在线版”的特色玩法上。作为一款诞生于特定时代的“日本制MMORPG”来说，2012年的“勇者斗恶龙X”理所应当地吸收了当时几乎所有同类型游戏中的共通要素，其中就包括了带有高度定制要素的玩家住宅，以及怪物（宠物）的捕获与饲养系统等等，更不用说本就建立在“MMORPG”基础上的“酒馆”招募系统。

尽管这些都没了，可你依然可以在游戏中看到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事实上，这种充斥在游戏各处，最终改变了“勇者斗恶龙X”游戏性质的构架重组，也的确是个让人无比纠结的地方。

你说它不好吧……可这些再经典不过的“勇者斗恶龙”设计，可以让所有系列玩家都可以不带心理包袱地进入游戏，而历经数代作品洗练的底层逻辑，能够带来最符合系列风味的游戏体验。

可你要说它好吧……那些特色系统的全篇删减，还是让“离线版”全体缺少了一些属于“X”的“个性”——与其叫它“勇者斗恶龙X 离线版”，不如说它是引用了“勇者斗恶龙X”设定与故事的中体量“重制版（Remake）”。它为所有出场角色重新定制了“2.5头身”的SD形象，可却留用了部分属于“在线版”的等比例过场CG；它重新设计了玩家在游戏中的操作视角，为简单的多边形地图赋予了具有风格化特点的“像素”贴图，却又同时保留了“在线版”绝大部分地图特点与迷宫构造；它删除了“在线版”复杂的网络内容菜单，却留下了一套带有特殊层级关系的用户交互界面。

这些东西，其实更多是一种无关设计优劣性的“取舍”行为，为了获得更加接近“单人游戏”的体验，“离线版”参考和学习了大量属于《勇者斗恶龙XI》的系统与设计逻辑，在尽可能剥离了“在线版”的多人属性后，“勇者斗恶龙X 离线版”彻底成了一款全新的游戏。

当然，我们依然可以用“在线版”中既有的信息，去“量化”这个完整的游戏对现有环境做出的改变——正如它的副标题“觉醒的五种族”所能传达的那样，“离线版”的本体基本还原了2012年“勇者斗恶龙X 在线版”开服时的所有故事内容，包括去年追加发售的DLC“沉睡的勇者与引导的盟友”在内，玩家目前已经可以在本作中体验到两个版本的故事。而除此之外，本作剧情部分的“全语音”安排，也是“在线版”直到2019年的5.0版本“荆棘的巫女”中，才实装的内容。

就2.0版本所涵盖的内容而言，这个价格真不算贵

可也和几乎所有走长线运营路线的“MMORPG”一样，初期版本的“觉醒的五种族”对运营时间超过十年，并依然处于无限扩张状态的“勇者斗恶龙X”来说，更像是一个介绍世界观和基础玩法的“序章”，这也注定游戏中的许多伏笔无法在当前版本中得到回收。

即使如此，“离线版”还是找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方式，在适当的时机为整个篇章做出了关联性切割。就一款独立且完整的游戏来说，针对“在线版”中的故事构成进行的补充与重组，最终也使游戏的“必要”流程有了非常明显的扩张——这种情况，非常集中地出现在故事的后期。

“勇者斗恶龙X”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同时存在六个种族的世界，身为“被选中之人”的玩家，需要一边在旅行途中解决各个种族与国家面临的困境，一边收集名为“键徽”的关键道具，以此获得挑战仇敌“冥王”的资格。但与针对“不同游戏体验”进行重点设计的“在线版”不同，“离线版”并没有对那些“可选任务”进行详细筛选，开启最终篇章所需的基础“键徽”变为了十把，“500年前”的故事与“后半部分的城市”也以重新编排和追加剧本的形式，重新安放在了游戏主线的其他位置。

不过，就像我们刚刚所说的那样，“勇者斗恶龙X”的底层架构到底还是网游，即使剥离了它的多人属性，你也依然能在故事中看到一些MMORPG留下的痕迹——其中，“所选种族出现的剧情差异”与“键徽的收集顺序”，便是网游中相对常见的开放性设计。

本着还原“勇者斗恶龙X”故事目的所开发的“离线版”，不得不在保留这些的前提下，对地图上的敌人等级进行了动态化调整，并为游戏添加了更加传统的组队机制——在“离线版”中，无论玩家从怎样的顺序推动故事，都不会出现明显的“等级碾压BOSS”情况，那些原本在“在线版”中占有重要位置的人气角色，也在“离线版”中彻底代替了“其他玩家”，成了“勇者队伍”的一员。

不过游戏最大的问题，恰恰也就出在了这里。

前面我们提到，“离线版”是以“勇者斗恶龙X 在线版”为底层架构搭建的“重制版”游戏，而它的外层设计则重新取自系列早已成熟的玩法与机制，这也让你很难从玩法或系列“正统性”上挑出什么毛病。

可问题是，“勇者斗恶龙X 离线版”也确实太不重视设计了：面对“在线版”中处于并列关系的BOSS们，动态化的数值设计呈现出了没有丝毫人工痕迹的“斜坡”式上升——请注意，我说的是“斜坡”，而不是“阶梯”。随着剧情的推进你很容易便会发现，“离线版”的敌人强度曲线实在过于平滑了，平滑到一套简单的“自动战斗”，便足以击败剧情中的绝大部分敌人。

没啥难度

另一个问题，同样出在了“构架”与“外层”设计的不一致性上。在传统的“勇者斗恶龙”故事中，角色与故事有着非常重要的绑定关系，可这个逻辑并不适用于“勇者斗恶龙X 在线版”的故事——“在线版”中，NPC角色更像是剧中的“主角”，而“玩家”的职责则是辅助它们推动故事，在这个过程里，设计者们往往更加鼓励“玩家”与“玩家”间的交流，“游戏”与“故事”将会被置于两个不同的层级。

可当这样的故事被套用到了没有固定攻略顺序的“离线版”中，不免会让玩家角色与NPC间产生一种不那么明显的撕裂关系——当NPC们处于故事的中心，他们会显得格外活跃，但在进入别人的故事后，他们又好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

对向来强调“冒险中伙伴互动”的正统“勇者斗恶龙”作品来说，这种单薄的角色塑造，反倒带来了极强的违和感——在更多时候，他们会跟在你的后面，但却不属于故事。

一谈正事就睡着

“急”大概是SQUARE ENIX在近些年里最真实的写照。

而老实说，当他们宣布要为“勇者斗恶龙X”推出“离线版”时，我是真没想到他们能把线离得那么彻底，就好像有人急迫地想将“离线版”与“在线版”分为两条截然不同的产品线那样，删了属于“X”的东西，只留下了一个再零散不过的“勇者斗恶龙”游戏。

我不是说它不好。只是，对一款有着成熟玩法与宏大故事的MMORPG来说，你总有别的办法让一切看起来更好——可能是多花一些时间，将特色系统保留下来，也可能是老老实实把原有的网游架构推翻……至少对“勇者斗恶龙X”来说，“照虎画猫”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