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双11刚结束，社交媒体上难免多了一些关于电商纠纷的讨论。原本咱其实不太关心这块，消费主义的洪流虽然把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泡皱皮，但无论是商家的哭诉，还是消费者的抗争，都难免有些撕心裂肺，乐子人“心善”，看不得这些。

可不得不说，互联网时代就是有股黑色幽默的醍醐味，每天都有你想不到的新鲜货色，准备暴击你的幽默细胞。这两天，我随便扫了两眼瀑布流，就发现了这么个新闻——“江苏一男装店店主为防止恶意退货，推出了鼠标垫、内裤、烟灰缸等多种样式的‘吊牌’”。

说实话，光看内容，再联想一下外套上面挂一大张鼠标垫的画面，这条新闻就已经具备相当的乐子，很考验你“互联网君子六艺”中的“绷”字造诣。

尤其是在我同步刷到“摸鱼事务所”的某个视频的情况下。

但这事儿你要往前往后多看点，难绷的地方会更多。

电商行业围绕退货退款的斗争由来已久，原因也不难猜：在你有“七天无理由退货”和“仅退款”这两个机制存在时，“白嫖”就是每个顾客耳边都会响起恶魔低语。为了赢下这场战争，白嫖党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相关的乐子大家其实也看过不少，到货拍摄开箱视频已经成了基本素养，“我是学生，打钱”的诅咒也变成了闲鱼的企业文化——你可能没用过这个平台，但你大概率见过梗图里的那条鱼。

而在服装行业，白嫖党们整出的花活，也同样重量级——穿着没剪吊牌的衣服去参加婚礼、庆典、演出，甚至出去旅游，然后踩着“七天无理由退货”的死线，将衣服退回，附赠一身原装臭汗、不明污渍，以及随机出现的破损等情况，比比皆是。

有的人甚至从中挖掘出了进阶玩法，直接“买新退旧”，每年就逮着一个款型薅，愣生生玩出了服装界“以旧换新”的气度。

这些深受其害的商家，具体在这一个个案例的折腾下，遭到多少损失难以统计，但根据不同的数据来源和不同店家的表现，大致我们能判断这个数字是在40%到80%之间浮动，差不多就是一个从“痛下杀手”到“斩尽杀绝”的区间。当然，这个伤害过程是相互的，“挂羊头卖老鼠肉”的商家，也是一位“可敬的对手”。

今年上半年，有很多电商平台开始显著收缩“仅退款”政策，某种程度上，我觉得可以视作是一场消费者与商家之间无声战争的阶段性总结。在大家的节操逐渐往一地面包屑发展前，平台出来挽了下尊。

但就像《辐射4》里的那句经典台词一样——

战争的手段只会不断进化，只是我没想到是方向那么黑色幽默。

服装行业有个惯例，消费者如果要退货，那么服装的吊牌是不能剪的，所以恶意退款常见的手段，就是不剪吊牌穿出门，穿完后原装退货——反正很多吊牌都存在于不太影响穿着的位置，只是用来标注品牌信息、衣物材质，或提醒一些洗涤注意事项等，更多起到的是标识作用。

针对这种现象，前阵子开始有不少服装电商开始采用“巨型吊牌”，就是将吊牌的尺寸拉到像A4纸那么大，采用硬材质制作，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在吊牌上写“拆除拒绝退货”“若有污渍自负清洁费用”等字样。大尺寸影响观感，硬材质影响穿着，非要穿出门就是又不舒服又要社死，全方位针对恶意退款者的“用户体验”。

商家只需要付出几毛钱的额外成本，就能有效规避几十块的恶意退货损失。据《羊城晚报》的报道，在采用“巨型吊牌”后，一些店铺的恶意退货率从42%降到了18%，“效果拔群”。

低投入高回报的应对方案，迅速被诸多商家采纳，相关词条也接连冲上微博热搜。

有意思的是，这还直接带动了一条相关产业链的发展：一家“巨型吊牌”厂商的销量，从10月到11月暴涨了十几倍，从7万个左右发展到100万个左右，乘着“双十一”的东风成为一条全新的“财富密码”。

这种靠吊牌致富的玩法，在此之前也曾出现过。今年年初，曾流行过一阵“始祖鸟吊牌”回收贩卖风潮，还催生出了“始祖鸟吊牌鉴别”等相关产业链，路子相当之野。不管你穿的是真货还是假货，贴上吊牌就是身份的象征，潮流的前线。

不过，这两套玩法有着本质的区别。

“始祖鸟吊牌”跟早年间卖iPhone社交媒体字样显示差不多，营销的是奢侈品的品牌溢价，贩卖的是小布尔乔亚的奶与蜜糖。

而“巨型吊牌”，卖的是一套针对店家的“全方位立体防御装置”，营销的是最具性价比的“战争方案”，基本上你可以当作是电商版的“军备竞赛”。

但剧情到了这一步仍在继续，甚至还有些峰回路转的味道——不过，是整活意义上的峰回路转。

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在店家大范围采用“巨型吊牌”的当下，“白嫖党”玩家们已经开始进化出新生代的进攻手段。他们高举“拒绝吊牌耻辱”大旗，通过更进一步的自我催眠，将“白嫖”的新年贯彻到底，逐步将“巨型吊牌”纳入了他们的“邪修穿搭体系”，主张改变“审美观念从我做起”“美丽的人生不被巨型吊牌定义”……

就是没想起来买衣服是要付钱的。

“我可太爱了”

能够贯彻这种抽象得近乎自我催眠的审美观，某种程度上地球人应该已经阻止不了他们了。我原本以为这大概率只是互联网整活的一个新风向，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这么干——在大街上，在人群中，穿出自我，穿出自信。

让人钦佩。

而如果你稍微关注了这些天的社交媒体，会发现这场恶意退款者与店家的战争，已经在各个角落打响。三天两头你就能够在热搜榜上看到全新的进展，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天的热搜是“巨型吊牌仅退款”，明天的热搜是“巨型吊牌被破解了”，全程毫无尿点，双方都有新活。

发展到后来，这已经是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状况——在经过“拒绝吊牌耻辱”魔法攻击后，大家逐渐发现“巨型吊牌”带来的社死攻击数值，还是有点跟不上版本。

于是，很快就有店家发现“防退款武器”在形态上可供挖掘的巨大战略空间。

既然大张A4纸都已经无法阻止被融入“邪修穿搭”，那干脆就用“异型吊牌”继续压缩衣服的“被蹭穿可能”。在这样的思路下，“密码锁”“烟灰缸”等各种形态的“异型吊牌”迅速被开发使用，形态各异的吊牌甚至逐渐形成了某些店家的“品牌特色”。

而文章开头那位店家，便是在这场对抗中发现“华点”，另辟蹊径的一位“先行者”。

根据媒体对他的采访，他在一开始其实也打算采用“巨型吊牌”的方案，但在客户评论里看到吊牌的尺寸后，意识到了这不就是鼠标垫的尺寸，于是直接转向去做了鼠标垫。

相较于原本的方案，这种做法带来的成本是上升的，但因为商家并没有因为成本上升而提价，所以使得客户反馈相当好。在鼠标垫之后，他还增加了内裤、袜子等选项。

做到这一步，这位商家某种程度上已经成功把“巨型吊牌”这种定位为防御措施的小道具，转化成了名为“赠品”的进攻手段。吊牌在他的店里不仅是妨碍你“蹭穿”的预防措施，还是朴实无华的“买衣服送内裤”的福利措施。

付诸实践后，他的店铺开始“爆单”。

非常另类的吊牌创新，让很多顾客在这家店的购物行为多出了一种“收集”的额外乐趣，甚至出现了在这家店重复下单，想要集齐所有“吊牌”类型的客户。而当他的客户得知店主后续还准备推出更多不同种类的“吊牌”时，相关视频的评论区便纷纷开始“原地做梦”，把店家当“龙珠”来许愿。

就像喜剧笑点设计到高深处都喜欢玩“Call Back”或“千层饼式设计”一样，这场买衣服送内裤的SHOW，单看是个很有乐子的整活，放到这段时间以来相关新闻的串烧里，还能给你整出一套完整的剧目，包含起承转合，并默默扮演高潮段落，从承受到反击再到找到新的“致富经”，乐子浓度暴增——

谁说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就他妈是艺术。

几个月前，我们曾写过一篇文章，将AI工具逐渐进步和普及化后，逐渐开始有“白嫖党”用它来生成各种商品损坏的假图，欺骗商家通过“仅退款”审核。

这股风潮是早年间通过PS骗取退款手法的终极进化版，原本“白嫖党”还要去进修一下PS技术，了解一下各种不同工具的具体应用，多少还算是门“手艺活”。但在AI出现后，只要你有手会打字就能够有效推动这一流程的进展，巨幅降低造假成本，还能借助信息差吃下一波技术发展的红利。

只不过，代价是进一步拉高了消费者与商家之间的沟通成本，把双方的信赖关系架在火上烤，倒逼双方把精力进一步投入到了对新技术迭代升级中，上演风声鹤唳的新时代“天才商业头脑战”。

电商平台和相关部门从这个风潮出现开始便一直在试图压制这一现象，从淘宝今年3月份更新的AI假图治理政策，到今年9月出台的《人工智能生成合成内容标识办法》，都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这种现象。

但线上交易的便利性和隐蔽性，终究让双方都有太大的操作空间，AI被按下去一点，别的做法却仍然存在。如今看来，“巨型吊牌”又何尝不是之前“AI仅退款”的后日谈，是消费者与商家之间信赖战争的另一个战场。

电商原本也是时代进步的产物，通过线上交易的模式让消费者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精力，也让商家可以大幅降低许多销售中间环节的成本。

跨越时代的商业模式，让很多人说电商正在杀死实体经济，但从现状看来，“AI仅退款”让消费者与商家的沟通从文字到拍照到拍视频，再进一步发展到线下BATTLE。

“巨型吊牌”又展示了消费者与商家之间的千层博弈。

你很难说是进步还是倒退。

但有一点估计不会变，这场“军备竞赛”还是会不断往各种你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