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看着眼前狂乱撕扯，吞噬彼此的疯子们，你的脑海中不禁闪过这样一段话语。

二十个春秋前，你和其他一百多名同族的年轻人一同，在所谓的“天意”作用下，转生到了这方狭窄逼仄的灵土。虽说身边皆是同族，你的心中却不得半分安宁，你血脉里的那股冲动时刻在提醒你，贪得无厌是你们一族的诅咒，你无比渴望将身旁游弋的同族一把抓住，囫囵吞噬，并尽数炼化为自身的晋阶所需的精元——你用饥饿的眼神盯着他们，正如他们用饥饿的眼神望着你。

最开始时，被修真者们称为“天意”或“系统”的存在还会时不时从天空中投放“救济”和“机缘”。最多的一次，“天意”甚至降下了一名域外高阶真仙的残躯供你们炼化，一众修真者们为机缘大打出手。你那时拼尽全力夺得了机缘的一丝残片，还为之感到沾沾自喜，心想着有了这些机缘，自己即使不能位极同族，起码也能慢慢修个陆地神仙逍遥快活……

然后，“机缘”就消失了。

你们很久都没有看到“天意”的大手，个顶个地饿到前胸贴后背，有人已经开始互相吞噬，而你没有大开杀戒的勇气，只选择与大部分人抱团苟活。再这样下去，你们要么因精元枯竭而彻底死去，要么只能释放存在于血脉里的恶魔，走上“人相食”的道路……而就在你们蠢蠢欲动，看着彼此枯瘦的身形正欲动手之时，“天意”的大手出现了。

你们抬头望去，你们知道那道笼罩在你们头上的阴影每次出现，都会带来新鲜的食物，人群躁动起来，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为了抢夺第一丝机缘而厮打——然后，什么也没有落下。

弥漫在四周的只有食物的味道，你知道那个味道——血的味道。

面对饥饿的你们，天意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利用凶煞血水的气味拼命催动你们互相残杀。对食物的求而不得与经年累月的饥饿迅速逼疯了每一个人，开头的那一幕于是上演了，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肚皮被同族血肉撑大的饕餮怪物。如果你不吃，下一秒可能就会被炼化了同族并提升境界的修真者一口吞下。

也有人想过逃跑，他们有的看到了藏在“灵土”底部的幽暗巷道，幻想着巷道的对面有豁然开朗的桃花源；有的耗尽浑身精元纵身一跃，想要冲破“灵土”的天花板到达“天意”的所在之处。

但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是失败，他们只是短暂消失了几天，就被那双大手捉了回来。因试图逃跑而几天没能进食的他们，境界已经远远落后杀红了眼的同族，只能在绝望中走向既定的结局——在一场注定了结果的狩猎中与同族融为一体。

而你也终于抛弃了理智，开始为了活下去而吞食那些比你弱小的失败者，你已经顾不上许多。只可惜你的醒悟终究还是太慢，在你艰难地达到五转境界时，你发现这片地区已经没有比你更弱的同族了。

换句话说，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最终，你拼尽全力催动速度，还是没能逃出那条“龙傲天”的巨口，在陷入黑暗前，你似乎听到了“天意”朦胧的声音——“精彩精彩，这期播放肯定爆！”

好吧，就算标题不剧透，文中的配图也已经把悬念全透光了——上面这些“蛊真人”味道浓厚的“邪道修仙”剧情，并非我这个三流写手的虚构，而是现实世界中，真实发生的残酷大逃杀。

与小说的唯一不同，只在于这些所谓的“修仙者”是一百多条生性凶猛的食肉大口鲶鱼，这种鱼类天生就有吞吃一切嘴能装下物体的习性，堪称是鱼界鹈鹕，在它们眼中只有三种事物——能吃下的，不能吃下的，以及将来能吃下的。

自然，那些修仙小说里的名词也都有它们在现实中的指代，“灵土”是放入了打氧设备的透明大鱼缸，“境界”是鱼的体型大小，“机缘”和催动杀戮的“凶煞”，则是营养丰富的三文鱼肉与泥鳅肉段泡的水。所谓的“修仙”，也不过是这上百条大口鲶鱼在严重拥挤的环境中先吃下投喂的饵料长大，并在禁食后被泥鳅血的味道催动着同类相食罢了。

藏在“灵土”底部的幽暗通道，来源于“天意”在搭建鱼缸时犯下的疏漏，过于宽敞的排水通道让喜欢钻底伏击的鲶鱼误入了其中。至于那些试图“打破次元壁”，试图冲破天花板的修仙者，所做的其实也只是养鱼佬们叫苦不迭的“跳缸”。

而那看似高高在上的“天意”，真身乃是小众领域“养鱼区”的一位视频博主“蔡武年”，这一整场同族相食的“惨案”，都只是这位博主为“上界人”——也就是观众们精心打造的一条“互联网减速带”，任何在童年时玩过宝开出品“吞食鱼”系列的网友，都会停下划视频的手指，无差别地被这条减速带吸住，在第一季“九转吞噬蛊”完结时，其系列的全网播放量推测已经破亿。

要我说，这发明“九转吞噬蛊”的蔡武年可真是个天才。

坐山观虎斗属于是刻在我们DNA里最本能的快乐，其发展沿革足以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写下漫长的史书——你看，古人沉迷斗蛐蛐、斗鸡、斗牛斗鱼，甚至为此写下一整本《促织经》，而现代人也热衷在油管和B站上传各种“牛蛙吃耗子”，看《艾尔登法环》和“怪物猎人”系列中的Boss互殴而不亦乐乎。

由此可见，人类这个物种几千年来是确实没啥长进。

作为动物区的一员，蔡武年所在的养鱼赛道，也深谙此理。在“九转吞噬蛊”之前，这个小众圈子中最流行的，就是将各种入侵物种或大块饵料扔进猛鱼缸中，欣赏雀鳝、巨骨舌鱼等凶猛食肉鱼的捕食场景。

不过，食肉猛鱼毕竟只是个“小众XP”，就算在这条路上卷到极致，也不过是在“互联网减速带”的凤群中做了个“鸡头”而已。

而之所以说蔡武年天才，是因为他只用了两招就解决了养鱼区的几乎所有痛点——

其一，是堆规模。

正所谓两个人互殴是“药丸”的格斗游戏，十个人互射是经久不衰的“反恐精英”，一百个人跳伞就成了现象级的《PUBG》，把鱼群数量堆高确实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当上百条鲶鱼被堆挤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中，被本能驱使着相互吞噬之时，无需外力介入的添油加醋，一个合格故事所需的所谓“戏剧冲突”，也会在这场大逃杀中自然地显现出来。

那些战无不胜的“天赋异禀”者和在鱼群的趋同行为下超脱鱼类本能的“异类”，会在无数垫脚石的衬托下快速脱颖而出，吸引观众的目光——这也是《赌博默示录》《鱿鱼游戏》等作品中“游戏策划者”的想法，不论是成奇勋、七原秋也还是伊藤开司，都是在这种“大筛选”下踩着同类爬上来的典型。

具体到“九转吞噬蛊”中，这天生的主角，就是百人众里吞食同类最多，第一个突破“五转”的天才鲶鱼“幽魂”。

天生脊柱侧弯，身残志坚仍不断进食成长的“老七”。

以及这个系列最为传奇的“天选之鱼”，那条只有最下等资质，怎么吃都无法长大，从而超脱了鲶鱼习性，进化出一切行为只为逃跑苟活的顶级智慧，从无数庞然巨物口中逃生的节目效果大师“老六”。

蔡武年几乎不需要为它们雕琢什么故事，只需将它们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一遍，其“人设”就能做到丰润圆满令人信服。

毕竟，与那些自带编剧“主角光环”，需要手动塑造人物弧光的剧中角色相比，这些鱼都是“现在进行时”的真传奇，比任何一部修仙爽文里的角色都更真实。它们没有戒指里的老爷爷，打拼全靠一张能吃的嘴和一条能跑的尾，而它们肚里的垫脚石也绝非写手笔下被创造出来只为用来牺牲的杂鱼，取而代之是一条条同样鲜活的鱼命，KD13/0/0，战绩可查。

当这些角色被浑然天成地塑造出来，蔡武年接下来要所做的也就很简单了——只要将这些鲶鱼的故事披上一层他早已熟稔于心的“蛊真人”外衣，用修仙小说的口吻讲出来即可。可以说，到此为止，“九转吞噬蛊”已然拥有了成为“爆款减速带”的一切潜质。

只是，还记得文章最开始的那句话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蔡武年从来没想成为一个“公平”的“天意”，正如此前所说的那样，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作为“上界人”的观众打造一条最精心制作的“互联网减速带”，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切都可以为“上界人”服务。

在蔡武年原本的构想中，这场炼蛊大逃杀应该以低阶鲶鱼被尽数吞噬，九转战神蛊圆满炼成而告终，为此所有发育迟缓资质低下的鲶鱼都将成为天才们的饵料，天生残疾的“老七”和不擅近战只会逃跑的“老六”，下场有且只有成为鱼粪一途。

然而，被它们的故事所吸引，中了“人心蛊”的“上界人”们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观众纷纷通过弹幕、评论区和私信等手段向“天意”施加压力，最终使得“天意”向着这几条“天之骄子”倾斜——最终，“老六”和“老七”被来自观众的压力所拯救，被捞出了“九转吞噬蛊”的战场，被放到了独立的豪华单人缸中好生喂养，获得了难得的好结局。

而这也补齐了“九转吞噬蛊”成尊的最后一块拼图——就连原本游离在视频之外的观众，也作为“天意”之上的更高一级“天意”，参与到了作品之中，稍一出手就决定了下界两名“落魄者”的命运，让它们挣脱了“天意”的摆布，从此再无性命之忧。反观那些还在“天意”控制之下厮杀的七转、八转蛊王们，拥有更高的资质，却只能在无意义的相互吞噬中断送性命，而最终的下场，也可能仅仅是成为“天意”餐桌上的一盘酸菜鱼……

什么是情绪价值？能让你真正成为作用他人生死的高阶存在，这就是情绪价值。这就是“九转吞噬蛊”这个系列得以成为近年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最强“互联网减速带”的终极杀招。

没错，后无来者。

或许你也想到了，在“九转吞噬蛊”的头上，永远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动物福利。不论再怎么包装，“九转吞噬蛊”的本质都是将大量动物饲养在极端的逼仄环境下，迫使其进行厮杀的“非人道”行为，即使大部分观众对此喜闻乐见，也总会遭到心生恻隐之人的强力反对。你当然可以说某些养殖场和某些动物园也干了，但他们也没有将这种行为公开播出，用作球探足球比分。

于是，比“上界人”还要更上一级的“天庭”出手了——“九转吞噬蛊”，终究在“十转净网蛊”的威能下败了阵，蔡武年原定要进行的101条黑鱼相杀“斗神黑蟒蛊”被审核当场拿下，一世而亡。旧的系列也遭到限流或被迫删改，不复往日辉煌。

后来，蔡武年还试图舍弃“炼蛊”的外衣，用“黑暗游戏”的题材重现一次“九转吞噬蛊”的辉煌——这次，他弄来了1500条大口鲶鱼，并打算通过手动调整环境制造高温、低温等“极端环境”，筛选出“天选之鱼”。

只是，就算他在视频中是所谓的“天意”，终究也逃不过真正的“天意”造化弄人。这场大逃杀刚一开始，蔡武年的渔场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停电，在缺氧、水质崩溃等要素的多重打击下，不仅1500条鲶鱼折损严重，失去了相互吞噬的动力，就连不少颐养天年的“老演员”都因此仙逝。“天意”也因此道心破碎，只能烹鱼解忧。

在蔡武年最新的视频下方，常有“老观众”们抱怨，说在“净网蛊”后，他的视频越来越看不懂了，也有人直接贴出了他在制作“吞噬蛊”之前与之后的言论，进行对比——此前，他曾说过“我觉得养鱼是心境，是一种态度，是一种责任和习惯”，而在“黑暗游戏”的预告片中，他则将那些死掉的鱼比作“游戏道具”。

就在前几天，蔡武年在B站空间更新了一则动态，他承认了“新吞噬蛊”并不好看，也坦言“炼蛊”的投入过于巨大，购买鱼苗、搭建环境、提供饵料都是巨大的开销，出了差错后的损失难以接受。他似乎已经接受了“九转吞噬蛊”后无来者的事实，并发誓“再炼蛊我就是狗”。

没有人知道在“九转吞噬蛊”的炼成与荒废对这位“天意”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今后或许再也看不到有如“九转吞噬蛊”这么上头而残酷的“互联网减速带”了——最起码，那些本来注定会被同类吃掉的大口鲶鱼来说，这大概算是件幸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