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住一楼的老宋很是烦恼。
老宋家小区门口有一小型广场,周边挨着民区。每到晚上,大妈们吃完晚饭,就齐聚广场,领头一人拎着底下带滚轮的特大号音响。到点了音响就开始外放,大妈们应声组成方阵,跳广场舞。那音响外放起来声音特大,老宋待屋里连电视都听不清。
于是,老宋就学了手萨克斯,每晚大妈们来跳广场舞,老宋就敞开窗子,对外面使劲地吹。但大妈们听了这西洋的曲子,非但没散伙,反倒还乐在其中。
后来,老宋换了把唢呐。到了晚上,唢呐一响,大妈们受不住了,觉得渗人,时间一久,就自觉地逃之夭夭了。
最近两年,无论在现实还是在网络上,唢呐这乐器,杀伤力可谓是越来越大了。一说它是“民乐之王”,甫一出场,中西方万般乐器都盖不过它。另一说唢呐千万惹不得,因为人这一生早晚用得上。
而除了知乎上“什么样的乐器可以称为流氓?”这一问题的最高赞答案,提到的上文老宋的逸闻外,一名练古琴的朋友也对我说,“唢呐太高了,根本配不来”。而他对唢呐的大体印象,也三句不离“红白事”。许多音乐媒体,更是给了唢呐一个带感的称呼,叫“乐界流氓”。
书本上则直言,“唢呐的音色突出,粗犷高亢,音量极大,能与整个乐队抗衡”。
知乎上就有人问,室友学唢呐,用什么才能压住他?回答则清一色地支招“以眼还眼”,认为唯有唢呐才能对抗唢呐。至于除本体外能行使克制职能的乐器,经网友一番讨论,唯一的解法,就是少林寺那口罩过无数武林人士的金钢洪钟,克制室友之余还能顺带健身。
图源知乎@Frank
若在网上查询国内音乐学院的录取名额划分情况,你会发现,唢呐身材虽小,算起来却和大身板的萨克斯、长号一样,都是大器,一届下来顶多招2、3人。要是往同一支乐队里多放几支唢呐,一旦演奏起来,其他乐器的演奏者就只观其形,不闻其声了。
网友独木舟分享了一次艺考现场的经历。当时一屋子的单簧管考生,练习的练习,调音的调音,交流的交流,备考现场一片祥和,隔壁房间里还有一架钢琴在演奏,但大家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直到走廊里传来了一声极高昂的管乐音,一屋子的人都懵了,备考节奏完全被打乱,还有人慌了,想这人能吹这么高,定是世外高人,自己指定是没戏了。许多人赶忙跑走廊上一看,发现这人原来吹的是唢呐,一屋子的单簧管加一架钢琴,都盖不住他。
若是到了考场,考生一拎出来唢呐,刚一吸气准备炫技,监考老师就会连忙挥手,说你站远点,别挨我太近,那声实在太炸裂,我吃过亏。
考场外也得特殊照顾。一般场内正考试,监考老师就伸出头来对场外练唢呐的同学说,请不要在候考区吹唢呐,会影响里边儿考试。
知乎上有个讨论,“乐器界的鄙视链是怎样的?”,结论是唢呐位于乐器鄙视链的底层,地位就和如今游戏里的Flash页游差不多。此外,讨论里有学二胡的音乐系学生认为,二胡才是处于鄙视链最低端,但未了她还不忘加一句“唯有唢呐是难兄难弟”。更多人则认为唢呐是当之无愧的鄙视链最底层,除了因语言文化而受到歧视的箫以外。
若是谈到各类乐器的学习难度,老话常说,“三年笛子五年萧”,讲的是初学者想练个大成,没有个把年头的积累绝对行不通。又一说“一把二胡拉断腰”,是说练二胡得靠一辈子的沉淀,才能熟稔个中技巧。但到了唢呐这,就成了“一把唢呐吹一生”,使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婚丧嫁娶。就像古曲有云,“眼见着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于是,当第一遍听唢呐时,你或许会觉得这曲子乱糟糟的,是个什么玩意?第二遍听,你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听出点东西来了,有料,还听出了故事。而听了无数次后,你可能就跟有人在KTV里点了首《铁窗泪》一样,前奏刚一响起,你就一心只顾着潸然泪下了。
但,于情于理,大众对唢呐印象不佳不是没有来由的。通常,网上有唢呐出现的视频,大多伴随着低清晰度,水泥路和农家大院不可或缺,调子就是要燥。也有在上档次的歌剧院里演奏的,演奏者着一身燕尾服或干净的唐装,但那毕竟是少数,一旦有了,就是各大媒体不容错过的噱头。
有些视频,甚至还进化到了印度阿三阅兵的水准。如何让自己的唢呐演奏技巧升值?那就一边演奏,一边玩杂技。比如做出土味视频里常见的甜蜜姿势,一边吹唢呐考验肺活量,一边下腰展现肢体的柔韧性。
不过追根溯源,如今,唢呐在诸多乐器中地位如此,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身为管乐器,唢呐本就因声调过高,个性鲜明,不合适参与合奏。而在历史上,合奏的喧哗场面之于奉行儒家之道的汉族来说,多少也会显得不合时宜。
而在中国历史上,乐曲的演奏规格还与制度息息相关。《周礼》中有记载,“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指的就是依不同阶层和地位来规定乐曲演奏的规格。寻常人家,往往终其一生难以见到壮观的大型合奏场面。此外,历史上,唢呐在中国许多地区,也没能成为主流音乐文化的一份子。
这就导致,在唢呐的曲谱里,始终没有多少能对演奏者水准提出考验的曲子。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如今会出现许多奇葩如杂耍的唢呐演奏方式了。
至于唢呐是怎么和“曲一响,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这些梗绑在一起的,《南方周末》在《咋就不让动响器呢?唢呐又没毒》一文中给出了一个答案,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个老唢呐匠的故事:起初,唢呐匠是下九流里的最末流,是揣着乐器要饭的。
但49年以后,红白事,送人入伍,大型基建开工,都少不了吹唢呐的,唢呐匠地位有所上升。可到了困难时期,没人花得起钱雇他们了,唢呐还被批是孔老二的遗物。再后来,经济好起来了,家家户户遇了喜事都清他们来吹一趟,唢呐匠又变得格外受尊重,风光一时。
只不过到了现在,年轻人都好西洋式的婚礼。就这样,唢呐跟着历史的进程起起伏伏,留给它们的,就只剩白事了。
尽管在现实中没落了,但最近几年,在球探足球比分气息更浓的互联网上,唢呐又重新成了网红。无论是抖音热曲《芒种》还是钢琴与大提琴交相演奏的《菊次郎的夏天》,都能经由唢呐,变成一首首网友口中调侃的“我决定这首就是我出殡的歌了”(不信你听)。
没人愿意做时代的弃儿,唢呐也不例外。以球探足球比分的方式重回大众视野,比起一些文化没落后再试图以“国潮”的方式挣扎着挤回主流之中,总令人欣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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